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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师徒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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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修峰的峰顶是一处莲花池,养着一对双生鲤鱼。

虽说是妖物,但因从小豢养,既生灵智,也与其他妖物不同,为逍遥派孕育灵脉,保佑门派福泽深厚。

两条灵鱼平日里无人拜访,这回蓦地闯进两人,忙不迭躲进了石缝内。

莲池常年雾气弥漫,空气湿润寒冷,灵气格外密集,几乎到了浓稠的地步。

寻常修士莫说欢喜,怕是踏上来的下一刻,就要因这浓稠的灵气窒息而亡。

而燕淩卿与岑澜却毫无不适,选在这寂静深幽的地方对簿公堂。

“师尊,既然小师弟已经回来,我和您也该好好聊一聊敬酒的未来。”

“那就恕弟子直言,弟子是绝对不会放弃小师弟的。”

燕淩卿态度的挑明并未让岑澜有过一丝波澜。

他面上无动于衷,眉眼冷淡,与燕淩卿对视时,眼眸细微地眯了一下,“燕淩卿,你觉得你有和本座抢人的资格吗?”

言语间,岑澜再无从前对待大弟子的容忍,反而毫无收敛地释放着冷冽的杀气。

这是人间最强者的杀意,即使他毫无行动,对面的青年也被逼得面色苍白,再无一丝血色。

意料之中的,他的大徒弟依然没有退却的想法。

他独自抗下岑澜的杀气,哪怕这种杀气几乎化为刀片削下他的皮肉,燕淩卿仍直视着岑澜,以往的温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的血性与戾气。

“有没有资格,不如烦请师尊与弟子比试一番。”

燕淩卿的话语充满挑衅,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润谦和,“弟子十年出行游历,也该师尊来为弟子检查功课了。”

不自量力。

岑澜大可以单靠灵力就将青年碾压跪地,但他没有。

他甚至将修为压到与青年一般的境界,于虚空中抽出自己的本命灵剑,眉眼淡漠。

青年勾唇,以往的温和化为利剑。他握紧自己的本命灵剑,将剑尖对准岑澜。

“那弟子就烦请师尊……请教。”

几乎是在燕淩卿话语落下的那一刻,静修峰的峰顶无端生出一阵烈风。

迷雾被充满杀意的灵气搅得浑乱不堪,莲池池面急速波澜,爆出阵阵剧烈的水花。

两条灵鱼忙不迭游得更深了些,呆滞的鱼眼盯着水外,生怕这场比斗波及到自己,成为一条冰块鲜美鲤鱼。

修为达到出窍期,已是大能之间的武艺切磋。这境界之下的普通修士只能看到残存的影子,听到刀剑争鸣的利器碰撞声。

莲池的一大半水受到连累,被卷到天空之上,凭空下起了一场烈阳暴雨。一条灵鱼跑得慢了些,无端暴露在空气中,躺在礁石上奋力拍打着鱼尾。好在同伴机智,咬着它的鱼尾巴拉进了水中。

戾气,杀意,乃至怨恨,嫉妒,统统在这场比斗中暴露的淋漓尽致。

又一次刀剑相争,燕淩卿死死盯着将他抚养到大的男人,一字一句道:“当年师尊既然能够放手一回,为何这次不能再放一次!”

可男人表情没有一丝动容,冷漠地弹开他的攻击,锋利的剑尖划破青年的腹部,转瞬间被冰冷的寒意侵入皮肉。

青年俊美的容貌顿时冒出冷汗,面露痛苦之色,快速躲开男人迅猛的攻势。他手起刀落,用灵力削掉被寒意侵蚀的皮肉,自身灵力滋养出新生的皮肤。

“柳生之术运用的不错,”

男人淡淡评价,继而残影停留在空中,刺痛的杀意直指青年眉心,“但还差点火候。”

哪怕修为压制到与燕淩卿一般,可岑澜的速度依旧超乎燕淩卿的想象。

当剑光冲及燕淩卿眉心之时,他脑中蓦地闪过一刹那的想法——

兴许就死在这里也不错。

但很快,少年的画面占据了他的所有脑海。

有调皮,兴奋的,喜悦的,悲伤的,冷漠的,痛苦的,麻木不堪的——

以及充满爱意与依赖的。

每每念及于此,当他回想起少年满眼的爱意时,那种几乎令他无法承受的痛苦就会融化一些。

燕淩卿的生活太过孤独无趣,在叶敬酒闯入他的生活之前,他从未想到会有人闪闪发光到像个烈阳一般,能够将他内心的寒冷彻底驱逐,只剩下一片诧异的温暖。

眉心迎面而来的刺痛唤醒了燕淩卿心中的沉寂。

他闭眼,仿佛置身于一种玄妙的状态,紧握的剑身一番,于身前竖立。

剑身的寒光倒映出燕淩卿俊美同谪仙的容貌,再次睁眼时,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坚定。

“万虚……”

他薄唇微动,眼神锐利,毫无畏惧直面迎击男人的攻势,“剑来!”

·

“巽位异变,是静修峰!”

主峰,几位座谈的长老忽然察觉异变,掌门林鸷脸色一变夺门而出,望见远处灵力汹涌波荡。

怎么会?!那是……

他神情一顿,身形僵滞,低喃道:“是万虚剑法。”

几位长老闻言面面相觑,“万虚剑法?!这怎么可能……”

说罢,几人纷纷望向静修峰,先前的争吵声顿时变得一片死寂。

万虚剑法,是逍遥派的镇派剑法,由岑澜的师尊游尘老祖所创。

也是此剑法,才得以奠定逍遥派第一门派的地位。

然而千年来虽然有不少核心弟子习此剑法,却因匮乏悟性、天性、根骨三者其中之一,剑法始终难以传承。

游尘老祖之后,只有岑澜与燕淩卿的生父燕亭云、原本前掌门钦定的继承人习得此剑法。后来燕亭云入魔逝去后,便只剩下了岑澜一人。

几百年来林鸷一直在苦练此剑法,只为身为逍遥派掌门的尊严。

而如今他仍是半吊子,却见又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横空出世了。

“亭云入魔,岑澜一心求道,逍遥派只能交由你了。”

前掌门的话还历历在目,那时掌门气息虚弱,面容苍老,精神大不如从前。

他的掌上明珠,娇纵高傲的大女儿被正道所唾骂,根骨断尽,苦痛难忍,万念俱灰。

期盼继任的油头小子因爱妻受难性情大变,一念成魔,愤世嫉俗。

而彼时风光无限的岑澜因无意间背叛友人,索性斩断情根,一心求道。

担子便放在了被给予无限厚望的林鸷身上。

“切记勿要将希望尽数挂在岑澜身上,那小子总有彻底断开世俗的一日,得道升仙。”

掌门谆谆教诲,“要修行,林鸷,要不断修行。只要有你习得万虚剑法的那一日,逍遥派才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鸷依旧未能习得万虚剑法,而今亭云师叔的孩子却已修得。

真是老脸都丢干净了。

林鸷表情复杂,良久,他蓦地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

“摆宴!这几日就摆宴!”

林鸷转身离开,衣袖挥舞,“哈哈哈!我逍遥派总算后继有人了!”

·

万虚剑法。

岑澜相信他的大弟子终有一日会习得此剑法,但在亲眼见到燕淩卿习得的那一刻,还是略感意外。

虽比他习得的晚了些,但比燕淩卿的父亲可早得许多。

燕亭云若还活着,看见他儿子有朝一日这么有出息,恐怕要笑得合不住嘴了。

这样的思绪转瞬即逝,在当青年的剑成功削掉岑澜的衣角后,比试宣告结束。

岑澜余光扫过被斩断的衣角,看着因使出万虚剑法后不堪重负跪地吐血的青年,将剑收回剑鞘。

“你几时习得的?”岑澜问。

他还从未教过燕淩卿万虚剑法,只因当年青年实力不够,还未达到那一层次。

也就是说,燕淩卿是自己学会的。

青年因体能负荷,跪在满是水洼的鹅卵石上低头用力咳了好几口血,才有力气回答岑澜的问题。

他依然直视岑澜,眼神里的凶性未能完全收敛,直到意识到师尊无意比试。他顿了一下,嘶哑道:“十年前在虚空时,师尊曾使出过这一剑法。”

与先前听说的万虚剑法不同,那一剑充斥杀意与戾气,让燕淩卿彻彻底底见识了师尊的真正实力。

“仅此一次?”

“仅此一次。”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一手抚养到大的弟子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岑澜自然欣慰。

但一旦想到青年变强的原动力是为何,那股欣慰便转换为更强盛的杀意,想要将青年扼杀在摇篮。

岑澜虽修正道,但他的心性在以往那弱肉强食的时代也堪称一声残忍。

用他师尊的话来说,倘若他是个魔修,恐怕能在修仙这条道路上走得更加长远。

是而他面对如今的大弟子犹疑不定,是生是死,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岑澜垂眸,大弟子始终不愿低头,坚定与他对视。

他还记得这孩子刚拜在他膝下时,一脸的茫然麻木,问他:“师尊,爹爹是不是去和娘亲作伴去了?”

“是。”

他低头,大掌揉了揉小孩的头顶,语气难得不像往常那般冷淡疏离,“往后你就跟着本座修行。”

“那师尊,我要做些什么?”

“修炼剑法,得道升仙。”

“那除此之外呢?”

岑澜没有修行以外的回答,于是那孩子便只顾修炼,成为和他一般的人。

只是这孩子聪明,他会披上温和的外衣,显得不是那般冷漠。

真正有所改变时,兴许还是叶敬酒进入门派之后。

而他有所改变,也是因为叶敬酒。

命运还真是捉弄,相同的师徒二人,竟然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万虚剑法强行修得,会损耗你的基底。”

岑澜道:“你这样是得不偿

失。”

若出了什么意外,他的修仙之路就到此止步了。

青年显然知道后果,可他脸上没有丝毫后怕,反而露出淡淡笑意,“师尊,弟子不得不做。反倒是师尊……”

“师尊明明知道弟子与敬酒情投意合,为何不肯放手?”

此情此景下,燕淩卿的咄咄逼问显得十分刺耳。

可男人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是了,为何不肯放手?

岑澜也想问自己。

虽然他先一步与叶敬酒意外定下神识烙印,可少年初次爱上的的的确确是他的大弟子,而不是他岑澜。

他是该放手,就像那夜他允许燕淩卿带走少年。

只是后来的走火入魔给了他理由,也让大弟子在情感权衡下无奈允许少年给予他‘治疗’。

而后,人伦道德的思想挣扎便被他彻底抛之脑后。

他予以少年爱意,而少年在之后也确确实实回应了他。

至少在现在,岑澜确信他早已在少年心中占据一个不可动摇的地位。

他能给予少年的安全感,燕淩卿无法做到。

归根到底,岑澜为何不肯放手,仅仅只用化为一句——

“燕淩卿,本座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

哪怕长久的修炼教他断情绝欲,在遇到命定之人之时,那先前被斩断的情根,好像又死灰复燃一般。

叶敬酒身死,他闭关试图稳定心绪,试图堪破无法触及天道的秘密。

可这十年隐忍的功夫,仅仅在感知到少年还活着的那一刻便消逝于无形。

不会有人知道在他真的见到少年活着、将少年抱于怀中的那一刻,手指竟然在颤抖。

因为世间要的是逍遥派老祖。

不是岑澜。

这是燕淩卿第一次在师尊这里听到这种话。

好似卸下了满身的盔甲,露出内里真实的面貌。

可当他抬头望去,先前那一丝流露的真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眼前的还是那个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师尊。

但燕淩卿知晓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沉默许久,清楚这番争辩已经到此为止了。

谁都不能退让,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们是师徒,情同父子,又爱上同一个人。

这使得既爱得不能坦然,又恨得不够彻底。

“淩卿一直敬仰师尊,哪怕如今。”

燕淩卿道,“是师尊将我抚养到大,在修行路上给予我帮助。这份恩情,淩卿感激不尽。”

“但在小师弟一事上,恕弟子无法退让。”

男人移开目光,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本座收你为徒,不过是因为本座有愧于你们一家人。”

若非当年一事,恐怕燕淩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在父母的爱戴中成人。

而他母亲根骨断尽,父亲堕入魔道,皆是拜岑澜所赐。

“……那便这样吧。”

最终是燕淩卿打破僵局,他剑插地面,扶着踉跄起身,“在敬酒未恢复记忆之前,劳烦师尊不要轻举妄动。由他记忆恢复以后,来选择我们。”

燕淩卿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小师弟。

而这也原本就该由小师弟来选择。

最终,岑澜同意了燕淩卿的提议,他们都知道所谓的‘轻举妄动’意味着最后一道防线。

而于防线以外的,那便各凭本事了。

——

关于以上的一切,被锁在寝宫的叶敬酒丝毫不知。

他懒散地趴在床榻上,上半身侧着与纸人交谈,“你是说,我一开始是和师尊先定了神识烙印,互定终身,师尊还把我当道侣。结果大师兄横插一脚,把我给抢走了?师尊还为此痛不欲生,走火入魔了?”

小燕啊,看在纸人叔叔以前抱过你的份上,就原谅纸人叔吧。

纸人淡定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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